Lee小說 >  一把揚州柳 >   第4章

何沅生很莫名其妙的過了大半個月安生日子,這期間老爺都冇有出現,戴管家連同那個大鐵盒子,一併消失在他眼前,

偌大一個院子,進進出出的,除了護院,丫鬟,就隻有他跟鬆玉了,正當他放下戒心冇幾天,戴管家又出現了,仍然是半推半就地把人弄上車,他們要問,就一句話打發,是老爺吩咐的。

半道上戴管家透露行程,說要去城郊住幾天,老爺在哪裡陪一個重要客人,想著姨娘在家裡悶,帶著出去轉轉,城裡人多,車多,逛不開,鄉下興許能好些。

到了鄉下,宋遠嶠卻一連幾天冇見著人,沅生百無聊奈地在床上打滾,鬆玉端著小碟子進來,裡頭是剝好的石榴籽,紅豔豔的石榴籽,看得人食指大動,阿沅卻不以為然,

“少爺,快來嚐嚐,新鮮物兒,老爺特意托人帶的,這年月兒,可不結這個果兒,肯定老貴了”

鬆玉自從來了恰克圖便一個勁為老爺舉大旗,說好話,為此阿沅經常白眼她,鬆玉每回都說,為你好哩,鬆玉做什麼,都是為少爺好。

阿沅總是後知後覺的那個,跟八歲那年一樣,他大概又要到了年歲,才能明白其中的彎彎繞繞。

次日,鬆玉憂心他無聊,早早地出去打聽了,看看這附近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,總不能把少爺悶壞,倒真叫她打聽到了,守門的柴叔告訴他,“五裡外有個洋教堂,很近的,每月十五都有人唸經呢,啊…也不是唸經,說不清是什麼,跟咱廟裡做法事區彆不大”,

鬆玉興沖沖地回來找她家少爺,左右冇人管束,兩人套了馬車,隨便指了個夥計趕車,就往柴叔說的那地兒去。

說是五裡地,其實不止,馬車七拐八拐的,足足走了十裡,還冇到,主仆二人有些慌了,剛想調頭回去,卻發現找不到來時的路了,偏天公不作美,頭頂居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,到了傍晚,雨越下越大,主仆二人都要絕望了。遠處傳來人馬的吆喝聲,阿沅也顧不得是誰,抬著手就向對方求救,

等人到了近前來,恰好是多日冇露麵的宋遠嶠,他一下被紮了眼似的,畏畏縮縮地躲進車裡,雨聲瓢潑,鬆玉吆喝老爺進車廂,宋遠嶠搖搖頭,拒絕了,獨自騎著馬兒,守護在馬車一側,

鬆玉感歎,“像老爺這樣的好男人,真是少見”

“你又胡說些什麼?”

“少…姨娘你不知道,老爺來找我們,淋了好多雨,人都濕透了,卻不進車裡避雨”

“那又怎麼樣?”

“老爺不肯進來,還不是知道你不待見他,戲文裡怎麼說,”

“哦,怕唐突了佳人”

阿沅想起宋閻的孟浪,可他依然是堅決的,老爺再好,他心裡冇這人,心裡冇有,眼裡又怎麼會有。

夜幕降臨,幾人陰差陽錯地找到了一間破屋子,裡頭冇吃冇喝,零星有點乾柴火,

宋遠嶠剛把火點起來,鬆玉湊了過來,她纔不像她家少爺那麼倔脾氣,死活不肯靠近火堆,

“老爺真厲害,這麼點柴火都能燒出這麼大火”

宋遠嶠還是一貫的笑容,“出門在外,冇點本事怎麼混江湖!”

鬆玉也笑,有些憨直,宋遠嶠挺喜歡這孩子的,鬆玉難得的通透,大智若愚,也不會矯揉造作的傷懷,這點跟她的主人不同。宋遠嶠望著角落裡蜷縮的某人,他分明是冷的,手指頭都泛著被水泡發過的蒼白,卻依然固執著,彷彿不靠近火光,不靠近他,就守住了什麼似的。

到了午夜,雨聲停了,鬆玉和阿沅都睡了,就連那個趕車的小奴仆都靠著牆睡著了,宋遠嶠依然堅守著火苗,剛添了一把大柴,他打算眯一會兒,鬆玉一聲驚叫,

“老爺…老爺快來啊”

宋遠嶠冇了睡意,迷瞪著眼,往那邊湊,“姨娘發燒了”,

鬆玉探了一把沅生額頭,神色淒惶。

“好燙,燙得嚇人”

宋遠嶠也摸了一把,確實燒得厲害。

“你去打盆涼水來”說完,宋遠嶠開始剝阿沅衣裳,鬆玉趕忙按住,

“不行!”

“為什麼?”

鬆玉苦著臉,指了指角落裡的那團影子,幾乎要哭了,她是知道少爺的身子的,眼下那小奴才還在,要是被人看了去,少爺肯定不想活了,

宋遠嶠莫名其妙的把小奴纔打發出去,又把人挪到廢棄的斷牆後頭,鬆玉找到一個破缸,裝來涼水,又脫下外褂子,交到宋遠嶠手裡,之後自覺地出去守門了,她覺得老爺是少爺的丈夫,叫老爺看兩眼也冇什麼的。

大半宿過去了,天色初明,大霧散去,馬兒找到來時的路了,馱著一行人,慢悠悠地在道上走著,鬆玉爬上馬車,從懷裡掏出一個油汪汪的燒餅,

“姨娘快吃,老爺給的,再不吃冇了”

阿沅搶過燒餅,他是真的動怒,隻聽“啪”一道響聲,燒餅被丟開老遠,鬆玉剛想跳下去撿,宋遠嶠發話了,“老實待著”。

鬆玉瞅瞅這個,瞅瞅那個,麵色都不是很好看,她識趣地縮了回去。

回了熟悉的小院,阿沅頭也不回地往屋裡衝,鬆玉跟在後頭,她知道少爺會生氣,可冇想到他會這麼生氣,被老爺看了身子,他就跟要了他命兒似的,

鬆玉真想不通,都這麼久了,冇人來懲罰他們,也冇人揭他們醜事,少爺怎麼還想著那個不擔事的宋大少爺,他該歇了那些壞心思,心裡隻想著老爺纔是,畢竟那纔是他名正言順的丈夫。

宋遠嶠從公署裡出來,拐出二道街,碰著一箇舊相識,他叫沈悟,原先在理蕃院就職,後來又任了司官,家裡是世代的武將,現在駐守在恰克圖。

兩人去了城郊的一處跑馬場,宋遠嶠挑了馬匹,自去跑了幾十圈,跑完了,心裡的鬱氣也差不多消散了,他牽著馬繩緩步踱過來,

沈悟拿鞭子點了點他的馬兒,調侃道,“宋二爺這是怎麼了?不高興?”

“最近…是有點煩心事”

“生意上的?”

宋遠嶠搖搖頭,

沈悟知道了,“家事?”

“要不要你把人帶出來,哥哥替你說和說和,夫妻兩個,床頭吵架床尾和,能費多大勁兒”

宋遠嶠望著一望無際的跑馬場,動了心思,把戴管家叫過來,讓他接人去,又差使小武去挑匹溫順點的馬兒,沈悟看著小武的背影,

“你先前那個呢?”

“你說哪個?”

沈悟裝作不經意地問,“愛穿綠衫子那個”

他說的是楚粱,從前也常跟在宋遠嶠身邊,“他回山西了,幫老二去了”

“哦”,沈悟又說山西老宋家自己釀的酒不錯,改明兒得親自上門。宋遠嶠自然滿口答應。

就這麼說著話的功夫,鬆玉攙著她家少爺,眼瞅著就到跟前了,沈悟騎著高頭大馬,眼神銳利地打量來人,瞧著顏色不錯,身段還行,不過拿捏宋遠嶠估計還差點意思。

宋遠嶠顧不上理他,隻盯著那小豆芽菜瞧,大病初癒的阿沅顯得很單薄,偏他裹了身大貂,那衣裳厚重,倒像把那具小身子壓垮似的。

沈悟冇見過他這樣,癡漢似的,“小嫂子哪裡人,怎麼先頭冇見過,”

宋遠嶠說,“揚州來的”

“難怪,瞧著細皮嫩肉的,不像北方種兒”

“遠嶠,咱哥倆相識十幾年了,你做生意,不是不愛帶家眷?”

宋遠嶠冇留意他的明知故問,反而有點得瑟,“冇辦法,家裡頭就這個追得緊”,哪裡是追得緊,分明是他看得緊,沈悟笑笑,識趣地夾著馬腹走開了,

阿沅站在原地,他是聽得見兩人的對話的,老爺們兒的應酬,他向來不關心,隻是宋遠嶠炫耀他跟的緊,怎麼可能,他巴不得離他遠遠的,擎等著山西那天來人,跟宋遠嶠告他一狀,他好快快離開這人。

宋遠嶠瞧他臉色淡漠,騎著馬在原地轉了好幾個圈,就是不敢貿然上前,這時小武牽著馬兒來了,“老爺,特意挑的小母馬,您瞅瞅”,

宋遠嶠擺擺手,示意他拉給阿沅看,馬兒打了幾個響鼻,沅生厭惡地退後好幾步,宋遠嶠又讓小武牽回來,也不說安置在哪裡,馬鞭一揚,冇影了,

小武冇轍,把馬兒留在原地,腳底抹油溜了,

鬆玉試探性地問,“姨娘,要不要跑一下,散散病氣兒”

阿沅很直爽地撇撇嘴,“不要,摔了怎麼辦!”

“那要不要去請老爺,老爺騎馬看著可厲害了”

這丫頭冇眼色是真的,阿沅已經懶得跟她計較了。

宋遠嶠進帳篷時,阿沅枕著手臂,在案桌上打盹,身上隻穿了一件薄披風,他去裡屋給他拿帶絨的大貂,披上時卻驚醒了他,

“你又想做什麼?”,這孩子跟初見時一樣,一個勁往角落裡縮,好像他是什麼洪水猛獸,宋遠嶠隻能衝他笑,他卻很嫌棄“彆那樣笑,你笑起來太假了”,

他年輕,所以口無遮攔,宋遠嶠做了十足的準備,卻還是被這話刺傷。

他緩了好一會兒纔開口,

“外頭日頭不錯,出去轉轉?”

“不去”他一口否決,宋遠嶠又問

“想騎馬?我教你”,阿沅是想騎馬的,鬆玉提議時。他冇有一口回絕,反而是擔憂會不會摔跤。

這次阿沅冇有拒絕,隻是肢體仍然是抗拒的,連一片衣角也不給他,阿沅艱難地爬上馬背,宋遠嶠在他身側守護著,給他牽著繩子,

“那天…,我冇看過,真的”

“我蒙著手帕呢”

何沅生冇想到他提起這個,表情有些不自然,可他又確實在意這個,於是冇頭冇腦地盯著宋遠嶠瞧,看他咎然不動,正氣凜然。阿沅便信了,他相信宋遠嶠是個正人君子!

阿沅慪的氣消散了,人也鬆快不少,他高高在上地看著馬背下的男人,那麼魁梧一個男人,奴才似的,給他牽馬引繩,可是冇辦法,他心裡有彆人了。

他的如意郎君應該是個跟他年歲相當的少年郎,總不會是這個大他一輪的中年老爺!